“这月水电燃气,一共四百三十二块五,你转我二百一十六块两毛五。”
林涛把手机屏幕转向苏婷,指尖敲了敲上面计算器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。
他的声音很平稳,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。
苏婷正在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线团,五个月的肚子让她这个动作有些迟缓。
她的手指在毛线上停顿了一下,然后慢慢直起腰。
窗外的夕阳斜射进来,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线,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。
“好。”
她应了一声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屏幕有细微裂纹的旧手机,低头操作了几下。
林涛听到自己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转账提示音。
他瞥了一眼屏幕,确认金额无误,然后把手机揣回裤兜。
铝合金窗框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嗡嗡声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
苏婷走向厨房,打开冰箱门。
冷气涌出,带着些许蔬菜放置过久的味道。
“随便。你看着弄。”
林涛坐到沙发上,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。
财经新闻的声音立刻填充了房间的寂静。
主播正用亢奋的语调报道着某互联网大厂的又一轮融资成功。
他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,但眼角余光能瞥见苏婷在厨房略显笨拙的身影。
她拿出两个鸡蛋,一小把青菜,又弯腰去够橱柜底层的挂面。
腰弯下去时,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后腰。
林涛换了个台。
体育频道正在重播一场足球赛。
观众的欢呼声浪隔着玻璃墙传来,显得遥远而不真实。
吃饭的时候很安静。
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,和偶尔的咀嚼声。
番茄鸡蛋面,很简单的口味。
林涛吃得很快,吃完就把碗筷放进水池。
“我晚上要加班,赶个报告。”
他拿起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包,走向书房。
苏婷没说话,只是低头慢慢吃着碗里的面。
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。
书房门轻轻关上。
林涛坐在书桌前,并没有立刻打开电脑。
他向后靠在椅背上,听着外面厨房传来细碎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。
这声音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,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秩序感。
他想起半年前,第一次提出AA制的时候。
那也是个晚上,饭后。
苏婷刚告诉他验孕棒两条杠的消息,脸上有种小心翼翼的、期待的光。
他却皱起了眉。
“孩子生下来,花销会大很多。”
他说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几玻璃桌面。
“我的收入虽然不低,但以后要养孩子,还要供房,压力不小。”
“我觉得……从现在开始,我们还是AA制比较好。”
“这样更清晰,也避免以后为钱闹矛盾。”
苏婷脸上的光瞬间熄灭了。
她张了张嘴,最终只吐出几个字。
“可是……我怀孕了,后面工作可能会受影响。”
“你的工作很稳定,产假也有基本工资。”
林涛语气冷静,像在分析项目报表。
“而且,AA制是长期来看最公平的方式。”
“我的工资是你的三倍还多,但如果共同支出,等于我在补贴你。”
“这不合理。”
“补贴?”
苏婷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声音很轻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“这是理性选择。”
林涛避开她的目光,拿起手机。
“我先把这个月的账单算一下。”
那一刻,苏婷没再争辩。
她只是默默收拾了茶几,然后走进卧室,关上了门。
那天晚上,林涛睡在了书房。
他觉得自己没有错,经济上的清晰对婚姻长久有利。
情感归情感,数字归数字。
从那以后,这个家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尺子精确地丈量着。
每一笔开销,小到一瓶酱油,大到产检费用,都被林涛记录在一个专用的笔记本上,然后精确除以二。
苏婷的转账,他总是第一时间确认收款。
有一次,苏婷孕吐得厉害,想吃城南一家老字号的酸梅汤。
她小声提了一句。
林涛正在回复工作邮件,头也没抬。
“你想喝就叫跑腿,费用记账上,月底一起算。”
苏婷看着他专注盯着屏幕的侧脸,最终什么也没说,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慢慢喝下去。
后来,林涛发现苏婷开始在网上接一些零散的翻译活儿,常常对着电脑到深夜。
他没多问,只觉得她总算有了点经济独立的意识,这样很好。
直到那个周六下午,林涛去家附近的大型超市买日用品。
他在熙熙攘攘的零食区,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。
苏婷穿着宽大的、印有超市Logo的红色围裙,正费力地踮着脚,想把一箱膨化食品放到货架顶层。
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,这个动作让她身体失衡地晃了一下。
旁边一个中年女顾客赶紧扶了她一把,语气带着责备。
“哎呀,你这月份大了,怎么还干这种活?”
“超市也真是,没人了吗?”
苏婷的脸瞬间涨红,连声道谢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,继续整理货架。
林涛僵在几步之外,手里捏着一包薯片,塑料包装在他指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。
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,耳边嗡嗡作响。
他几乎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自己,像细密的针尖。
他猛地转过身,把薯片扔回货架,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超市。
那天晚上,苏婷很晚才回来,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。
她没解释去了哪里,只是默默去厨房热剩饭。
林涛坐在客厅沙发上,电视开着,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。
他想问,想发火,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丢人现眼。
但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怎么问?
难道要说“我看见你在超市打工了”?
那等于承认自己看到了她那副窘迫的样子。
而且,AA制是他提出的,她用自己的方式去赚取她那份开销,他似乎没有立场指责。
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。
只是在她经过沙发时,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、混合着灰尘和食物味道的气息。
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。
这件事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里。
但他用理性说服了自己:这是她自己的选择。
也许体验一下赚钱的辛苦,她更能理解他维持AA制的良苦用心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像上了发条的钟,精确而沉闷。
苏婷的肚子越来越大,超市的兼职似乎还在继续,因为她周末总有几个小时不在家。
林涛不再去那家超市。
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,对话仅限于必要的生活开支和物品交接。
林涛偶尔会在深夜,听到主卧室传来压抑的、细微的啜泣声。
他躺在书房的小床上,身体僵硬,选择用被子蒙住头。
他认为这是孕期情绪波动,过段时间就好了。
等孩子出生,现实的压力会让她明白,他现在的“冷酷”才是对家庭未来真正的负责。
他更加拼命地工作,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个重要的新项目上。
这个项目一旦成功,年终奖会非常可观。
他需要这笔钱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,证明他的规划和计算能够为他们带来更稳固的未来。
他想象着拿到丰厚奖金的那一刻,或许可以暂时中止AA制,带她去吃顿好的,换种方式“奖励”她的付出。
想到这里,他心头那点细微的不安似乎也被对未来收益的期待压了下去。
他开始更频繁地加班,用忙碌麻痹自己。
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凌晨。
……
六个月后。
部门经理的办公室,冷气开得很足。
经理姓王,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,此刻正用指尖轻轻敲着红木桌面。
“林涛啊,你的能力,公司是肯定的。”
王经理的语气带着公式化的惋惜。
“但这次全球业务收缩,总部要求我们这边裁员百分之三十。”
“实在是……没办法。”
林涛坐在他对面,手指紧紧抠着皮质座椅的扶手,指节泛白。
窗外城市的喧嚣变得模糊,只有经理的声音异常清晰。
“这是解约通知书,补偿金会按N+1支付。”
一个白色的信封被推到他面前。
林涛没有立刻去接。
他喉咙发干,像堵了一团砂纸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关于他正在负责的项目,关于他多年的业绩,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。
他看到了经理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、例行公事的冷漠。
他拿起信封,站起身。
腿有些发软。
他尽量保持平稳地走出经理办公室,穿过熟悉的工区。
同事们或低头忙碌,或目光躲闪,没有人看他。
电梯下行时失重的感觉,让他胃里一阵翻搅。
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,阳光刺眼。
林涛摸出手机,屏幕解锁又熄灭。
他点开银行APP,看着账户里那串数字。
房贷自动扣款就在下周。
孩子的预产期在下个月。
失业补偿金撑不了几个月。
他第一次,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“恐慌”的情绪,像冰冷的潮水,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。
他习惯了的、赖以生存的精确计算和理性规划,在现实的重击下,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,直到华灯初上。
他必须告诉苏婷这个消息。
推开家门,一股饭菜的香气飘来。
苏婷正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,摆上餐桌。
她的肚子已经很大,动作显得有些笨重,但神色很平静。
“吃饭了。”
她说。
林涛站在玄关,换鞋的动作慢得出奇。
那个白色的信封在他口袋里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我……”
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干涩。
“我被裁员了。”
苏婷盛饭的手顿了一下。
然后她继续把饭盛好,放在他对面的位置。
她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里没有惊讶,没有责备,甚至没有太大的波澜,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,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刻。
“先吃饭吧。”
她说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这顿饭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。
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,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。
林涛食不知味,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。
他偷偷观察苏婷,她吃得不多,但很慢,眼神落在桌上的某一道菜上,又像是透过菜看到了很远的地方。
饭后,林涛主动起身收拾碗筷。
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做家务。
苏婷没说什么,只是用手撑着后腰,慢慢站起身,走到客厅沙发坐下。
林涛在厨房洗碗,水流声哗哗作响。
他洗得很慢,很仔细,仿佛这样就能拖延面对现实的时间。
洗好碗,他擦干手,走到客厅。
苏婷正拿着那个熟悉的记账本,低头看着。
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一行行清晰的数字。
“下个月的房贷,”
她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涛心上。
“还有产检、待产包、宝宝用品的钱,我都算过了。”
她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涛。
“你的补偿金,加上我之前的积蓄和兼职赚的,大概能撑四个月。”
林涛喉咙发紧。
他没想到苏婷已经算得这么清楚。
他更没想到,她居然还有积蓄,而且把兼职赚的钱也算了进去。
在他坚持AA制、要求每一分钱都泾渭分明的时候,她默默地承担了更多,甚至为可能到来的危机做了准备。
“我……”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。
任何解释或道歉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明天开始,我多接点翻译的活儿。”
苏婷合上记账本,放在茶几上。
“超市那边……孕周大了,站久了不行,我辞了。”
林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。
他想起在超市看到她的那一幕,想起自己当时的逃避和沉默。
“钱的事……我会尽快找工作。”
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。
苏婷没再说什么,只是缓缓站起身,走向卧室。
“早点休息吧。”
那一夜,林涛躺在书房的小床上,睁着眼睛直到天亮。
失业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,但更强烈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,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他回想起自己提出AA制时的振振有词,回想起苏婷一次次欲言又止的眼神,回想起她在超市挺着肚子忙碌的身影。
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个家构建一个坚固、理性的经济基础,现在才发现,他亲手砌起的,是一堵冰冷的高墙,把最应该珍惜的人隔在了外面。
接下来的日子,林涛像上了发条的机器,疯狂地投简历、面试。
但市场环境冰冷,他这个年纪、这个薪资水平的管理岗,机会寥寥无几。
几次面试都石沉大海,猎头的电话也从频繁变得稀疏。
家里的开销在继续。
房贷、水电、物业费,还有苏婷越来越频繁的产检费用。
林涛的存款数字像漏气的皮球,快速缩小。
他开始刻意减少自己的开销,早餐不吃,午餐带最简单的便当。
但面对苏婷和即将出生的孩子,那些必要的支出,他无法缩减。
一个月后,补偿金已经去了一小半。
焦虑像野草一样在林涛心里疯长。
这天下午,他接到一个面试失败的电话后,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。
目光扫过书桌,看到了那个记录着家庭AA制开支的笔记本。
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,一页页翻看。
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,记录着每一笔开支,精确到分,后面跟着苏婷的转账记录。
看着这些冰冷的数字,他眼前浮现的却是苏婷孕早期吐得脸色发白的样子,是她深夜对着电脑做翻译时疲惫的侧脸,是她在超市穿着红围裙踮脚摆放货物的身影。
这些画面和笔记本上的数字重叠在一起,像一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。
他猛地合上笔记本,胸口剧烈起伏。
他需要钱,现在就需要。
他拿起手机,翻着通讯录。
那些曾经称兄道弟、在酒桌上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的“朋友”,此刻他们的名字看起来都那么陌生而遥远。
他深吸一口气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喂,李总吗?我林涛啊。”
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。
“最近怎么样?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,我这边暂时遇到点资金周转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热情但透着疏离的声音。
“哎呀林涛,真不巧,我最近项目也压着不少款子,手头也紧啊。”
“要不你再问问别人?”
接连打了几个电话,结果大同小异。
不是推脱手头紧,就是干脆不接。
世态炎凉,他第一次体会得如此真切。
最后,他犹豫了很久,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。
母亲年纪大了,攒点养老钱不容易。
“妈……”
刚开口,嗓子就哑了。
“小涛?怎么了?声音不对啊。”
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。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
林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“就是问问您身体怎么样。”
“我挺好的。”
“你和婷婷呢?孩子快生了吧?”
“钱够不够用?”
“不够跟妈说,妈这里还有点……”
“够!够用!”
林涛急忙打断母亲的话,眼眶一阵发热。
“您别操心,我们好着呢。”
“您照顾好自己就行。”
“我先挂了,妈。”
挂了电话,林涛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,双手捂住脸。
连母亲的养老钱他都开不了口去要。
强烈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几乎将他淹没。
就在这时,他无意中碰到了鼠标,电脑屏幕亮了起来。
屏保是几个月前他和苏婷的合影,那时她刚怀孕,笑容里还带着光。
而他现在,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给不了她和孩子。
绝望中,一个念头突然闪过。
他想起被裁员时,交接工作的最后一天,他无意中在公司的共享服务器深处,看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,文件名很古怪,像是随意敲打的字符。
当时他心思烦乱,没多想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文件夹的路径,似乎涉及到王经理私下操作的一个灰色项目。
王经理就是那个面无表情地给他解约通知的人。
林涛的心跳突然加速。
他坐直身体,打开浏览器,尝试用记忆中的旧密码登录公司内部系统——果然,他的权限已经被注销了。
但他还记得那个共享服务器的地址,以及……他曾经为了方便,在自己私人的一个加密云盘里,备份过一些工作资料。
他快速登录那个云盘,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。
他在一堆文件夹里快速翻找着,终于,找到了一个名为“工作备份_临时”的文件夹。
点开,里面是些杂乱的项目文档。
他深吸一口气,凭着记忆,输入了那个古怪的文件夹名进行搜索。
一个文件跳了出来。
下载,打开。
需要密码。
林涛试了几个常用的密码,都不对。
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努力回忆和王经理相关的任何信息。
生日?
结婚纪念日?
他试了,都不对。
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,他想起了王经理办公桌上那个显眼的、他儿子获得少儿编程一等奖的奖杯,上面好像刻着日期和一行小字,好像是什么“code_xxx”。
他尝试着输入可能的日期组合,加上“code”前缀。
密码错误。
他又试了奖杯上可能出现的其他单词组合。
突然,文档解锁了。
里面是几份扫描的合同和往来邮件截图。
林涛快速浏览着,呼吸渐渐变得粗重。
这些文件清楚地显示,王经理利用职务之便,将公司的部分业务外包给他亲戚成立的空壳公司,虚报价格,从中牟利。
而裁员时,王经理把几个可能知情或碍事的员工,包括他林涛,优先“优化”掉了。
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希望,从林涛心底升起。
这些证据,如果运用得当,或许不仅能拿回他应得的补偿,甚至可能……他不敢深想。
但举报王经理?
这需要确凿的证据和周密的计划,风险极大。
一旦失败,他可能在这个行业里再无立足之地。
而且,苏婷马上就要生了,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。
他把这些文件加密保存好,备份到不同的地方。
然后,他删除了电脑上的浏览记录和下载痕迹。
做完这一切,他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。
这个发现像一颗种子,埋在了他心底。
现在还不是它发芽的时候。
现实的压力迫在眉睫。
他又尝试了几次面试,依然无果。
账户里的钱越来越少。
一天晚上,苏婷轻声说。
“产检医生建议补充一种进口的营养素,对宝宝发育好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。
“就是……有点贵。”
林涛看着苏婷日益沉重的身子和她眼底不易察觉的担忧,一股尖锐的羞愧刺穿了他。
他曾经的“理性”和“公平”,在生命孕育的真实需求面前,不堪一击。
“买。”
他听到自己说,声音沙哑。
“需要什么就买,钱……我来想办法。”
他所谓的想办法,就是继续借钱。
他硬着头皮,联系了那些已经疏远的关系。
回应依旧是冷漠和推脱。
最后,是一个平时联系不多、性格有些木讷的表哥,在听他说了情况后,沉默了一会儿,给他转了一万块钱。
“不急,你先用着。”
表哥只在微信上回了这么一句。
看着转账记录,林涛眼眶发热。
关键时刻,伸出援手的,反而是他曾经并不看重的关系。
钱的问题暂时缓解了一点点,但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剑。
林涛的焦虑有增无减。
他开始失眠,白天精神恍惚。
这天傍晚,他下楼倒垃圾,在小区门口,看到了王经理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。
王经理从车上下来,西装革履,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,正满面春风地打着电话。
“……放心吧,那点小麻烦已经处理干净了。”
“晚上老地方,我请客,庆祝一下!”
王经理的声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传来,清晰地钻进林涛的耳朵。
他看着王经理意气风发的背影,再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家中的窘迫,一股强烈的恨意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。
垃圾袋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。
王经理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,回过头。
看到林涛的瞬间,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尴尬、又带着几分优越感的点头示意,然后迅速转身,快步走进了单元门。
林涛站在原地,夏日晚风带着一股闷热的气息吹在他脸上,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。
王经理那句“小麻烦已经处理干净了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响。
那个“小麻烦”,是不是就包括像他这样被“优化”掉的人?
他木然地扔掉垃圾,慢慢走回那间压抑的公寓。
打开门,看到苏婷正靠在沙发上,手轻轻抚摸着高耸的腹部,眉头微蹙,似乎有些不舒服。
客厅的灯光有些昏暗,勾勒出她疲惫而柔弱的侧影。
这一刻,林涛心里那座由理性、计算和自负构筑的高墙,轰然倒塌。
取而代之的,是汹涌的悔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,不能再让苏婷和未出生的孩子跟着他一起承受这份屈辱和不安。
王经理手里的不义之财,那些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“干净”,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翻身机会。
风险很大。
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他走到苏婷身边,蹲下身,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肚子上的手。
苏婷似乎有些惊讶,抬眼看他。
林涛避开她探究的目光,低声说。
“不舒服吗?”
“有点累。”
苏婷轻声说。
“去床上躺会儿。”
林涛扶着她站起来,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。
他把苏婷安顿到床上,盖好薄被。
“我出去一趟,买点东西。”
他说。
苏婷看着他,眼神里有一丝疑惑,但没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。
林涛走出家门,并没有去超市。
他走到小区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,找了个石凳坐下。
夜幕开始降临,路灯次第亮起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他拿出手机,不是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,而是他工作用的、性能更好的备用机。
他打开加密软件,再次调出从云盘下载的那些关于王经理的文件。
这一次,他看得异常仔细,逐字逐句,不放过任何细节。
邮件往来的时间、合同的金额、收款方的账户信息(虽然做了掩饰,但仍有一些蛛丝马迹)、以及王经理在内部系统审批流程中留下的操作痕迹……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像散落的拼图。
单独看,或许说明不了太多问题,但如果能组合起来,形成证据链,威力将是巨大的。
但他需要更多。
需要确凿的、无法抵赖的证据。
比如,更清晰的资金流向,或者王经理与空壳公司关联人的直接沟通记录。
这些核心证据,必然存在于公司的服务器,或者王经理的私人电脑、手机里。
他一个已经被辞退的人,如何能拿到?
林涛靠在冰冷的石凳靠背上,闭上眼睛。
晚风吹拂着树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他需要帮助。
需要一个能从内部接触到信息的人。
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前同事的面孔。
大部分人和他一样被裁了,剩下的要么是王经理的亲信,要么明哲保身,不可能冒险。
突然,一个人名跳了出来——赵磊。
赵磊是公司的IT运维工程师,技术很好,但性格内向,不太合群。
林涛之前负责的一个项目和他有过合作,赵磊做事认真负责,但因为不擅交际,一直得不到提升。
裁员潮中,赵磊因为技术过硬,暂时留了下来,但听说也被边缘化了。
最重要的是,赵磊对王经理任人唯亲、排挤技术骨干的做法早有不满,私下里喝多了曾发过牢骚。
林涛拿出手机,找到赵磊的微信。
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年前,关于一个技术问题的讨论。
他犹豫了很久,输入又删除,最终只发过去一句话。
“磊哥,最近怎么样?有空聊聊吗?”
信息发出去,石沉大海。
林涛的心悬了起来。
也许赵磊不想惹麻烦,也许他已经被王经理拉拢了。
就在他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,手机屏幕亮了。
“?”
只有一个问号。
林涛精神一振,立刻回复。
“关于王经理的事,有些东西,你可能感兴趣。”
这次,回复得快了一些。
“什么东西?”
“电话里说不方便。”
“见面聊?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林涛能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和警惕。
“时间。地点。”
赵磊最终回复了,简洁得像代码。
林涛快速打了一个附近咖啡馆的名字和一个小时后见面的时间。
“好。”
放下手机,林涛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。
第一步,迈出去了。
他不知道赵磊会是什么态度,会不会转头就告诉王经理。
这是一场赌博。
他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咖啡馆,选了个最角落的卡座。
灯光昏暗,环境嘈杂,正好适合谈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。
他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
赵磊准时出现了。
他还是老样子,穿着格子衬衫,背着双肩包,表情有些拘谨。
他在林涛对面坐下,要了一杯冰美式。
“什么事?”
赵磊直接问道,目光扫过林涛,带着审视。
林涛没有绕圈子,他拿出那个备用手机,调出几份处理过的、抹去了关键信息的文件截图,推到赵磊面前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赵磊拿起手机,快速浏览着。
他的眉头渐渐皱紧,脸色变得凝重。
看完后,他把手机放回桌上,看着林涛。
“你从哪里搞到的?”
“离职前无意中备份的。”
林涛没有多说来源。
“你觉得,这些东西有价值吗?”
赵磊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,然后说。
“光靠这些,不够。”
“王很小心,核心的东西不会留在公司服务器上,肯定在他自己的设备里。”
“而且,他有习惯,重要的东西会加密备份到私人硬盘。”
“私人硬盘?”
林涛捕捉到了关键信息。
“嗯。”
“他有个习惯,每周五下班前,会把一周的重要‘工作’资料备份到一个移动硬盘里,锁在办公室抽屉。”
“我帮他处理过电脑问题,见过几次。”
赵磊压低声音。
“那个硬盘,是加密的。”
“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。”
周五下班前……锁在办公室抽屉……加密硬盘。
林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,但也意味着几乎不可能拿到。
“他的办公室有监控吧?”
林涛问。
“有,但……不是全覆盖。”
“而且,监控录像的存储和权限,也归IT部管。”
赵磊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涛一眼。
林涛明白了赵磊的暗示。
作为IT运维,赵磊有能力接触到监控系统,甚至……做一些手脚。
但这是极大的风险。
“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?”
林涛直视着赵磊的眼睛。
赵磊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苦笑。
“上次晋升名额,王把他那个屁都不懂的外甥弄上去了。”
“我熬了这么多年,算个屁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。
“而且,我也不想哪天像你一样,被当成‘小麻烦’处理掉。”
同病相怜,以及对不公的愤怒,这是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基础。
“那个硬盘……”
林涛缓缓地说。
“有没有可能……”
“不可能。”
赵磊打断他。
“别说拿到硬盘,就是接近他办公室都难。”
“而且,密码你怎么破解?”
“强行破解会触发自毁程序。”
希望似乎又变得渺茫。
两人陷入了沉默,只有咖啡馆里嘈杂的音乐和人声。
“也许……不一定需要硬盘本身。”
林涛沉吟着,手指在桌面上画着无形的图案。
“如果他习惯备份,那备份的时候,数据总会流经公司网络吧?”
赵磊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,但随即又暗淡下去。
“理论上,可以在网络层抓取数据包。”
“但那是海量数据,而且肯定是加密传输,解密难度极大。”
“还需要权限植入监控程序,风险很高。”
“如果有内部接应,制造一个看似合理的网络故障排查时机呢?”
林涛追问。
“在他备份的时间段附近。”
赵磊思考了很久,久到林涛以为他要拒绝了。
“下周五,王要出差,下午的飞机。”
赵磊终于开口,声音几乎低不可闻。
“他可能会提前备份。”
“那天……我可以想办法调整一下他办公室区域的网络设置,制造一点小问题,然后以排查故障的名义……”
“但时间会很短,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抓到有用的数据。”
“这非常冒险。”
“足够了。”
林涛感觉血液在加速流动。
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“你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“你已经被标记了,出现在公司附近都会引起怀疑。”
赵磊摇摇头。
“这件事,只能我来做。”
“但你得告诉我,拿到证据后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直接举报?”
“王在上面有人,搞不好最后倒霉的是我们。”
“我不会直接举报。”
林涛眼神冰冷。
“我要让他自己把吃下去的东西,吐出来。”
“连本带利。”
他凑近一些,压低声音,说出了自己初步的计划。
赵磊听着,脸上的表情从怀疑渐渐变成了震惊,最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。
“这……太疯狂了。”
赵磊喃喃道。
“对付疯子,只能用更疯的办法。”
林涛靠回椅背,拿起那杯已经变得温热的柠檬水,喝了一口,酸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。
“你只需要帮我拿到确凿的证据,特别是资金流向的关键证据。”
“剩下的,我来。”
赵磊盯着林涛看了半晌,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。
最终,他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“我试试。”
“但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“下周五。”
“无论成败,之后我们都不要再联系了。”
“成交。”
两人各自离开咖啡馆,像从未见过一样,汇入夜色之中。
林涛走在回小区的路上,夜风吹在脸上,带着凉意,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。
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,但回头望去,身后已是悬崖。
回到家,苏婷已经睡了。
卧室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。
林涛轻手轻脚地洗漱,躺在书房的小床上。
他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,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。
恐惧和兴奋交织着。
接下来的几天,林涛表现得异常平静。
他依旧每天投简历,但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焦虑。
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网上,查阅各种资料,研究相关法律法规,甚至浏览了一些关于数据恢复和加密技术的论坛。
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,在出击前,耐心地梳理着猎物的习性和环境的每一个细节。
他注意到苏婷看他的眼神里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但他没有解释,也无法解释。
周四晚上,苏婷的肚子突然一阵紧似一阵地疼。
林涛慌了神,立刻就要送她去医院。
“可能是假性宫缩,别急。”
苏婷反而比较镇定,但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。
林涛扶着她慢慢在房间里走动,缓解不适。
他的手心全是汗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。
如果,如果计划失败,如果他出了什么事,苏婷和孩子怎么办?
“你会没事的。”
他紧紧握着苏婷的手,像是在对她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“我们都会没事的。”
苏婷看着他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、带着些许安慰意味的笑容。
“嗯。”
那一夜,宫缩断断续续。
林涛几乎没合眼,守在苏婷床边。
天快亮时,宫缩才渐渐平息。
苏婷疲惫地睡去。
林涛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,知道决定命运的一天,到了。
他给赵磊发了一条预设好的、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。
“今天天气不错。”
这是约定的信号,表示按计划进行。
赵磊没有回复。
这是预料之中的。
整个白天,林涛都坐立难安。
他强迫自己待在家里,照顾苏婷,但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熟悉的写字楼。
他不停地看时间,想象着赵磊此刻在做什么:调整网络设置、等待王经理连接硬盘、植入监控程序、捕获数据包……任何一个环节出错,都将万劫不复。
下午三点多,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,只有两个字。
“台风。”
这是赵磊和他约定的暗号,意思是:数据已捕获,但情况有变,风险增大。
林涛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台风”?
什么情况有变?
是王经理发现了异常?
还是赵磊暴露了?
他立刻回复。
“安全?”
没有回应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林涛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,却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。
傍晚时分,苏婷的状态稳定了一些,起来喝了点粥。
林涛正帮她收拾碗筷,他的备用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、特殊的提示音。
那不是短信或电话的铃声,而是他特意设置的、用于接收加密文件的提示音。
他几乎是冲进书房,锁上门,颤抖着手打开手机。
一个加密的数据包传了过来。
发件人信息是空白的。
他输入和赵磊约定好的解密密码。
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。
终于,文件解压成功。
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、截图文档和一个文本记录。
林涛点开其中一个视频,画面是王经理办公室的监控录像片段(显然是赵磊截取的),显示王经理正在将移动硬盘连接电脑。
时间戳正是今天下午。
另一个文档,是抓取到的数据流分析结果,虽然大部分是乱码,但其中解析出了几个关键的文件名和片段信息,与林涛之前掌握的证据高度吻合。
最重要的,是一个文本记录,似乎是赵磊冒着极大风险,从王经理的电脑内存中临时截取到的一段解密后的聊天记录片段(时间很短,可能只有几秒钟),是王经理和一个备注为“姐夫”的人的对话。
王经理:“……尾款打到这个新账户(附上一个境外银行账户信息)。老账户暂时别用了,最近风声有点紧。尤其是林涛那边,我总觉得他不甘心,盯着点。”
“姐夫”:“放心,一个失业的废物,能掀起什么浪。账目都做干净了。”
记录到此中断。
林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文字,特别是“废物”那两个字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。
愤怒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,反而让一种冰冷的、绝对的专注力笼罩了他。
这些证据,加上他之前掌握的,虽然还不够完美,但足以构成强大的威胁。
尤其是那个境外银行账户信息,这是之前没有的关键证据!
他立刻尝试联系赵磊,无论是微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,都再无回应。
赵磊可能已经采取了措施自我保护,或者……遇到了麻烦。
“台风”的警告,或许就应验在这里。
林涛不敢怠慢,他快速将所有这些新得到的证据,与他之前备份的文件整合、分类、加密,然后备份到多个绝对安全的地方。
做完这一切,他瘫坐在椅子上,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,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。
证据有了。
虽然冒险,但最重要的拼图到手了。
接下来,就是如何运用这些证据,让王经理把吃下去的一切,连本带利地吐出来。
他之前的计划需要根据这些新证据稍作调整。
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。
第一步,是让王经理知道,他手里的“废物”,已经掌握了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。
但不能直接硬碰硬,那等于逼狗跳墙。
他需要一个时机,一个能让王经理感到最大心理压力的时机。
他拿起那个日常使用的、屏幕有裂纹的旧手机,翻到王经理的手机号码。
这个号码,他曾经存为“王总”,后来删了,但数字他记得。
他没有打电话,而是开始编辑一条短信。
措辞必须极其谨慎,既要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,又不能留下任何明确的把柄。
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,反复删改。
“王经理,别来无恙。”
“最近整理旧物,发现一些有趣的文件,关于星辉项目和迅捷科技的往来,想必您会感兴趣。”
“听说您儿子编程又获奖了,恭喜。”
“方便时,盼复。”
“星辉项目”和“迅捷科技”(那个空壳公司)是关键信息。
“整理旧物”暗示证据来源。
“儿子编程获奖”既是看似随口的恭维,也是隐晦的提醒——我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。
整条短信看似平和,实则暗藏机锋。
他检查了三遍,确保没有错别字,没有直接威胁的词语。
然后,按下了发送键。
信息显示发送成功。
林涛放下手机,走到窗边。
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,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像密密麻麻的星辰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
他知道,箭已离弦。
接下来,就是等待猎物的反应。
等待那条被逼入绝境的毒蛇,露出它的獠牙,或是……屈服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苏婷在卧室里似乎又睡着了,呼吸平稳悠长。
这细微的声音,成了此刻唯一能安抚林涛神经的慰藉。
十分钟。
二十分钟。
手机屏幕漆黑一片,没有任何回复。
林涛并不意外。
王经理那种人,收到这种短信,第一反应必然是惊怒交加,然后会试图判断虚实,评估风险。
他可能会怀疑这是林涛的虚张声势,也可能会立刻检查自己的电脑和硬盘,试图找出漏洞。
林涛要的,就是让他去查,让他去确认——确认自己的把柄确实落在了别人手里。
这种不确定性和恐惧,会一点点蚕食他的心理防线。
突然,手机屏幕亮了!
不是短信,是来电显示。
屏幕上跳动的,正是王经理的号码!
林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直接打电话?
这比他预想的要快,也更直接。
王经理是慌了,还是想试探?
铃声响到第五下,林涛深吸一口气,接通了电话,但没有先开口。
电话那头先是短暂的沉默,只能听到有些粗重的呼吸声,然后,王经理刻意压低的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“林涛?”
“你刚才发的短信,是什么意思?”
林涛走到书房窗边,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。
“王经理,字面意思。”
“一些关于星辉项目和迅捷科技合作的旧文件,我觉得挺有意思,想必您也记得。”
“…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王经理的声音提高了一些,带着强装的镇定。
“什么星辉项目,什么迅捷科技?”
“林涛,我警告你,不要因为被公司辞退就心怀不满,散布谣言是要负法律责任的!”
“法律责任?”
林涛轻轻重复了一遍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“王经理,您比我更懂法。”
“至于是不是谣言……您不妨看看您加密硬盘里,上周五备份的那个文件夹,名字好像是一串乱码,里面有个子文件夹,标注着‘SX-HZ’的缩写。”
“对了,还有您和您‘姐夫’最近一次关于‘尾款’和‘新账户’的聊天记录,虽然很短,但信息量很大。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。
林涛能想象到王经理此刻的表情,那张惯常挂着虚伪笑容的脸,此刻一定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。
过了足足半分钟,王经理的声音再次响起,已经完全变了调,嘶哑而急促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你动了我的电脑?!”
“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。”
林涛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。
“重要的是,我知道。”
“而且,这些‘有趣的文件’,我已经做了多重备份,放在非常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你想怎么样?”
王经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恐慌。
“要钱?”
“林涛,我告诉你,你别想讹诈我!”
“狗急还会跳墙!”
“王经理,别激动。”
林涛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我不是讹诈。”
“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,以及……为其他被您‘优化’掉的同事,讨一点公道。”
“应得的?”
“你应得什么?”
“补偿金公司一分没少你的!”
“除了法定的补偿金,还有因为您的违规操作,导致我非正常失业的损失。”
“以及,精神损害赔偿。”
林涛缓缓报出一个数字,这个数字是他根据王经理牟利金额、自己年薪以及未来几年潜在损失估算出来的,是一个足以让王经理肉疼,但又不会逼得他立刻鱼死网破的数额。
“你疯了!”
“这不可能!”
王经理在电话那头几乎吼了起来。
“可能不可能,您自己权衡。”
林涛说。
“除了我的这部分,被裁员的张工、李姐……他们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您也清楚,我希望公司能给予他们额外的、合理的离职补偿。”
“这是名单和我认为合理的金额。”
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份名单和金额,虽然不多,但足以改善那些前同事一段时间的窘境。
“林涛!”
“你这是在威胁我!”
“你以为凭你几张不清不楚的东西就能扳倒我?”
“我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……”
“王经理,”
林涛再次打断他,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一样刺人。
“我有没有能力扳倒您,您心里清楚。”
“这些文件如果送到董事会,或者纪委,甚至……发到网上,会有什么后果,您比我更明白。”
“到时候,恐怕就不只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。”
“您儿子的编程奖杯,到时候还能摆在家里吗?”
提到儿子,王经理像被掐住了脖子,声音戛然而止。
电话里只剩下他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。
林涛不给对方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机会,继续说道。
“我不是要毁了你。”
“我只是要一个公平。”
“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。”
“明天这个时候,如果我收不到你的明确答复,或者我发现你试图耍任何花样……”
“那么,这些‘有趣的文件’,就会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。”
“记住,你只有二十四小时。”
说完,林涛直接挂断了电话,没有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或继续威胁的机会。
挂断电话的瞬间,林涛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,握手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。
这不是害怕,而是一种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。
他做到了。
他正面挑战了那个曾经掌控他命运的人,并且占据了上风。
但他知道,这仅仅是开始。
王经理绝不会轻易就范。
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,将是对双方意志和手段的终极考验。
这一夜,林涛几乎没有合眼。
他检查了所有的备份文件,确保万无一失。
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如果王经理选择鱼死网破,他该如何应对,如何第一时间将证据送出去。
他甚至写好了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,收件人包括公司高层、行业媒体和几个关键的监管部门,设置了二十四小时后的发送时间。
这是他的最后一道保险。
第二天,林涛表面上一切如常。
照顾苏婷,准备简单的饭菜,但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。
他时不时查看手机,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。
苏婷似乎察觉到他心神不宁,但只是默默地看着他,没有多问。
时间过得异常缓慢。
下午,林涛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提醒——他之前面试的一家公司,竟然给他发了一笔小小的、象征性的面试补贴,金额不大,但在这个时刻,像是一点微弱的星光。
傍晚时分,距离最后通牒只剩不到三个小时。
林涛的手机终于又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号码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接通。
“喂。”
是王经理的声音,听起来异常疲惫和沙哑,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。
“林涛,我们见一面。”
“没必要。”
林涛直接拒绝。
“电话里说清楚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王经理沉默了几秒,似乎在强压着怒气和不甘。
“你的条件……我答应。”
“钱,我可以给你,还有那几个人的补偿,我也可以想办法操作。”
“但是,我怎么相信你拿到钱后会把所有备份销毁?”
“你没得选择,只能相信我。”
林涛冷冷地说。
“钱分两笔支付。”
“第一笔,包括我的部分和张工他们的补偿金,必须在今晚12点前到账。”
“到账后,我会销毁部分次要证据以示诚意。”
“第二笔,我的‘精神损失费’,一周内付清。”
“付清后,我会销毁所有原始证据。”
“当然,我会给你提供销毁过程的视频记录。”
“视频记录?”
“你……”
王经理气结。
“这是为了保证交易顺利完成。”
林涛毫不退让。
“王经理,这是你唯一的选择。”
“别忘了,定时邮件还在那里。”
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,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。
最终,王经理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账号。”
林涛报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用远方亲戚身份开设的、与他本人毫无直接关联的银行账户。
“今晚12点前,我要看到第一笔款。”
“金额明细我会短信发你。”
“记住,别耍花样,我的耐心有限。”
林涛再次强调。
“知道了。”
王经理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怨恨,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颓然。
挂了电话,林涛并没有感到预期的狂喜,反而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虚感。
这场较量,没有赢家。
他用一种游走在悬崖边缘的方式,夺回了一些东西,但也彻底玷污了自己的手。
晚上十一点五十分。
林涛坐在电脑前,屏幕上是银行账户的查询页面。
苏婷已经睡了,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零点。
突然,页面刷新了!
一连串的转账记录跳了出来!
金额、备注信息,与他要求的分毫不差!
他的那部分,张工、李姐等几位前同事的补偿金,全部到账!
林涛盯着屏幕上那串突然多出来的数字,长长地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憋闷了太久的浊气。
第一步,成了。
他按照约定,拿起备用手机,录制了一段视频,将几个次要的、非核心的证据文件在电脑上彻底删除并清空回收站。
然后将视频发到了王经理的邮箱。
做完这一切,他关掉电脑,瘫倒在椅子上。
窗外,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。
一场无声的战争,暂时告一段落。
但他知道,和王经理的纠葛,还远未结束。
下一笔钱,以及最终的证据销毁,将是更严峻的考验。
而且,赵磊那边始终没有消息, “台风”的隐患依然存在。
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,走到卧室门口,轻轻推开门。
苏婷睡得很沉,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脸上,柔和而安宁。
她的手无意识地搭在隆起的腹部上。
林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。
现在,他还不能放松。
一周的时间,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。
林涛收到了那家曾给他面试补贴的小公司发来的入职通知,职位和薪资远不如从前,但至少是一份稳定的收入。
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。
现在,任何一根稻草都显得珍贵。
他按时去新公司报到,环境简单,同事陌生,工作内容琐碎。
但他做得一丝不苟,像是在用这种机械的劳动麻痹自己,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铺垫一块最卑微的基石。
王经理那边的第二笔钱,在最后期限前的几个小时,终于到账了。
金额巨大,转入的是另一个全新的、与他毫无瓜葛的账户。
到账提示音响起时,林涛正在新公司的工位上整理文件,手指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,便继续忙碌。
没有喜悦,只有一种巨石落地的虚脱感。
他依约录制了销毁核心证据的视频,发给了王经理。
视频里,每一个原始文件的删除过程都清晰可见。
但他心里清楚,真正的、多重加密的备份,早已分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。
他不会完全信任王经理,就像王经理也绝不会相信他一样。
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,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相处方式。
赵磊依旧音讯全无。
林涛尝试过那个陌生号码,已是空号。
他像一滴水,蒸发在了城市的人海里。
这份沉默,让林涛心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。
“台风”究竟指的是什么?
是王经理另有后手,还是赵磊自身遇到了麻烦?
他无从得知,只能加倍小心。
生活似乎正在强行扭回正轨。
林涛用那笔“精神损失费”的一部分,提前偿还了部分房贷,减轻了每月的压力。
剩下的钱,他仔细存了起来,作为苏婷生产和孩子出生后的储备。
他不再提AA制,默默地承担了所有家庭开销,甚至开始学着买菜、研究孕期食谱。
苏婷的预产期越来越近。
林涛向新公司请了陪产假,尽管这意味着一笔不小的收入损失。
他现在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里,笨拙地学着照顾孕妇。
他会帮苏婷按摩浮肿的腿脚,会在她半夜抽筋时惊醒过来帮她拉伸,会对着手机APP学习如何给新生儿换尿布。
他做得依旧生疏,甚至有些手忙脚乱。
但苏婷只是默默看着,偶尔在他做得特别糟糕时,会轻声指点一句。
她的话依然不多,但眼神里那种冰封的疏离感,似乎在一点点融化。
有时,林涛半夜醒来,会看到苏婷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复杂,里面有关切,有疑惑,或许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正在重新凝聚的依赖。
这天下午,天气闷热,像是要下雨。
林涛陪着苏婷在小区花园里慢慢散步。
苏婷的肚子已经很大,走得很慢,林涛小心翼翼地扶着她。
“下周三产检,医生说可能要评估一下,看需不需要提前住院。”
苏婷说。
“嗯,我请好假了。”
林涛点头。
“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两人走到一棵大树下,树荫浓密,稍微凉爽些。
苏婷停下来,用手撑着后腰,轻轻喘息。
“林涛。”
她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。
“嗯?”
林涛转头看她。
苏婷的目光没有看他,而是望着远处嬉闹的孩子,过了好一会儿,才说。
“前几天,张工的爱人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林涛的心猛地一跳。
张工是他名单上的前同事之一。
“她说……公司突然给他们补发了一笔额外的离职补偿,数额还不小。”
“她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吗?”
苏婷顿了顿,终于转过头,看向林涛,眼神清澈,带着探究。
“李姐也收到了。”
林涛喉咙有些发干。
他避开苏婷的目光,看着地面上的落叶。
“可能……公司良心发现了吧。”
“是吗?”
苏婷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有重量。
“这么巧,就他们几个收到了?”
“而且,时间也这么巧?”
林涛无法回答。
他不能告诉她真相,那里面充满了肮脏的交易和危险的手段。
他只能沉默。
苏婷也没有再追问。
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那口气像羽毛一样扫过林涛的心头,带着说不清的意味。
她伸出手,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动。
“有时候觉得,像做了一场梦。”
她喃喃自语。
林涛伸出手,覆盖在她放在肚子上的手背上。
他的手心有些汗湿,微微颤抖。
苏婷的手冰凉。
“梦会醒的。”
林涛低声说,像是一个承诺,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。
“以后……会好的。”
就在这时,苏婷的脸色突然一变,眉头紧紧皱起,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。
“怎么了?”
林涛立刻紧张起来。
“肚子……有点紧,疼……”
苏婷的声音带着痛楚的颤音,身体微微蜷缩。
林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这不是普通的宫缩!
他立刻扶住苏婷。
“别怕,我们马上去医院!”
他几乎是半抱半扶着苏婷,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楼上,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待产包,然后冲下楼拦出租车。
整个过程,他的手一直在抖,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和坚定。
去医院的路上,苏婷的阵痛越来越密集,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。
林涛紧紧握着她的手,一遍遍地重复。
“没事的,马上就到医院了,没事的……”
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。
看着苏婷痛苦的样子,之前所有的算计、争斗、得失,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她和孩子一定要平安!
到了医院,急诊,检查。
医生面色凝重。
“宫口开得很快,胎儿心率有些下降,需要马上进产房!”
“家属签字!”
林涛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,潦草地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看着苏婷被推进产房的大门,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,将他隔绝在外。
产房外的走廊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林涛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,每一次产房里传出的细微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。
他坐立不安,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。
悔恨、恐惧、祈祷……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。
他想起自己坚持AA制时苏婷苍白的脸,想起她在超市打工的身影,想起自己曾经的冷漠和自以为是……如果,如果因为他的过错,因为这段日子她承受的压力和委屈,导致她和孩子有什么意外……他不敢想下去。
时间过得异常缓慢。
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。
不知过了多久,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。
一个护士走出来,脸上带着微笑。
“恭喜,母子平安。”
“是个男孩,六斤二两。”
“产妇有点虚弱,需要观察一下,孩子我们先送去新生儿科做常规检查。”
一瞬间,林涛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腿一软,差点瘫坐在地上。
他赶紧扶住墙壁,巨大的喜悦和庆幸淹没了他,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。
“谢谢!”
“谢谢医生!”
他语无伦次地道谢。
等到苏婷被推回病房,脸色苍白,浑身被汗水湿透,但眼神是清明的,甚至还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。
林涛冲过去,紧紧握住她的手,嘴唇哆嗦着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苏婷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失态的样子,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,声音微弱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
三天后,苏婷出院回家。
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,闭着眼睛,呼吸轻柔。
林涛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,手臂僵硬,一动不敢动,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。
家里似乎一下子被这个新生命填满了。
奶粉、尿布、小衣服……虽然忙碌杂乱,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。
林涛请了长假,全心全意照顾苏婷坐月子,学习如何冲泡奶粉、换尿布、拍嗝。
他做得依旧笨拙,常常手忙脚乱,被婴儿的啼哭弄得满头大汗。
但他乐此不疲,眼神里是苏婷许久未见的专注和温柔。
一天晚上,孩子哭闹不止,林涛抱着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,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
苏婷靠在卧室门口,静静地看着这一幕。
灯光下,林涛侧脸的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。
“名字想好了吗?”
苏婷轻声问。
林涛停下脚步,看着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儿子,沉默了片刻,说。
“叫‘林安’吧。”
“平安的安。”
苏婷点了点头,没再说话。
孩子满月那天,林涛下厨做了一桌简单的菜,虽然味道普通,但却是他第一次为这个家真正用心准备一顿饭。
吃饭时,他看着苏婷低头小心地吹凉汤羹,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儿子,心里被一种平淡而坚实的暖意填满。
他知道,过去那些冰冷的算计和伤害,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弥合。
他也知道,和王经理之间那危险的平衡不知能维持多久,赵磊的失踪依然是个隐患。
未来的路,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但此刻,看着身边的妻子和孩子,他第一次觉得,自己真正触摸到了“家”的温度。
他失去过,挣扎过,也用了极端的方式争夺过。
现在,他只想用余生,去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和温暖。
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,落在孩子恬静的小脸上。
林涛伸出手指,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儿子柔嫩的脸颊。
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。
(全文完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