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赚了五百万,却回乡说亏了八十万。三天后,堂哥表姐争相上门,对我表演什么叫“血浓于水”

这台二手捷达的离合,硬得像我此刻的心脏。

每一次踩下去,都能听到金属疲劳的呻吟,仿佛在嘲笑我这个从城市铩羽而归的“失败者”。

车窗外,熟悉的乡间小路在倒退,路边的野草长得比记忆里更高,也更野。

我没告诉我妈,我卡里躺着的五百万,是我用七年的青春、无数个不眠的夜晚,一个代码一个代码敲出来的江山。

我只告诉她,我亏了八十万。

一个足以让这个小家天塌下来的数字。

三天。

我给自己设了三天期限。

我要用这虚构的八十万债务,炸出那些藏在“血浓于水”这句漂亮话下面,所有的人心鬼蜮。

这场戏,我不仅是导演,也是唯一的观众。

巷口那棵老槐树下,我熄了火。

车子发出一声不甘的喘息,彻底没了动静,像一具被榨干了价值的尸骸,完美地融入了这片略显破败的环境。

我喜欢这个比喻。
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那道熟悉的、佝偻的背影,像一根针,瞬间扎进了苏明哲的心里。

母亲张秀兰正蹲在小马扎上,费力地择着一把发黄的青菜,阳光将她的白发照得刺眼。

这一瞬间,苏明哲几乎要忍不住,想冲上去告诉她一切。

告诉她儿子出息了,再也不用让她过这种省吃俭用的日子。

但他忍住了。

喉结滚动了一下,他将那份心疼死死压回胸腔,换上了一张精心排练过的、写满疲惫与颓唐的脸。

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
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丝沙哑,像是被生活的砂纸反复打磨过。

“哐当!”

母亲手里的菜盆掉在地上,青菜滚了一地。

她猛地回头,浑浊的眼睛在看清苏明哲那张脸时,瞬间被水汽模糊。

她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的,布满老茧的手在我身上胡乱地摸索着,仿佛要确认眼前的儿子是不是幻觉。

“我的儿啊!你可算回来了!”

泪水决堤,滚烫地落在苏明哲的手臂上。

“咋瘦成这样了?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?”

苏明哲张开双臂,轻轻抱住母亲微微颤抖的身体。

母亲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混杂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,让他那颗坚硬的心,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。

他知道,这份心疼,是这世上唯一不掺任何杂质的东西。

“没事,妈。”

他松开母亲,垂下眼帘,让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。

“就是……这次回来,可能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了。”

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,极沉。

“生意赔了,亏了点钱。”

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母亲脸上的心疼瞬间变成了惊恐。

“赔了?赔了多少?”她声音都在发颤。

苏明哲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才吐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数字。

“八十万。”

他紧接着补充道,不给母亲任何缓冲的机会。

“所有的积蓄都搭进去了,还欠了一点外债。”

“轰!”

苏明哲仿佛能听到母亲大脑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。

她的脸色在一秒钟之内,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八十万!

对这个靠着几亩薄田和父亲微薄抚恤金过活的家庭来说,这根本不是一个数字,而是一座能把人活活压死的山。

“八……八十万……”

过了许久,张秀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,干涩又绝望。

“那,那可咋办啊儿啊!你爸走得早,妈也没啥本事……这可怎么还啊!”

眼泪顺着她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,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,瞬间没了踪影。

“妈,你别担心,没事的。”

苏明哲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镇定。

“人没事就好,钱没了,可以再赚回来。”

他一边说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安慰,一边在心里,给自己的演技打了个冷酷的高分。

他没有告诉母亲,就在昨天,他的公司刚刚完成了天使轮融资,估值三千万。

他更没有告诉她,他请假回来的真正目的,是想看看,当他从“苏家唯一的希望”变成“苏家最大的累赘”时,那些平日里对他满脸堆笑的亲戚们,会换上怎样一副嘴脸。

午饭做得一塌糊涂。

母亲显然是乱了方寸,炒菜时把盐当成了糖,盛汤时又差点把碗打翻。

饭桌上,她几次欲言又止,只是一个劲地往苏明哲碗里夹菜,仿佛想把儿子在外面受的苦,都用这几盘走味的饭菜补回来。

苏明哲默默地吃着,甜得发腻的炒青菜,他却吃得津津有味。

下午,村里的王大妈拎着几根自家种的黄瓜,扭着腰就进了院子。

“秀兰啊,在家呢?”

她人未到,声先至,那嗓门尖得能穿透三堵墙。

王大妈是村里的消息集散中心,任何风吹草动,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嘴巴。

她一进院,视线就跟装了雷达似的,精准地锁定在巷口那辆蒙着灰的破捷达上,来回扫了好几遍。

“哎哟,明哲回来了?可有日子没见了!”她热情地打着招呼,眼睛却还在往车上瞟。

“是啊王大嫂,刚回来。”张秀兰勉强挤出个笑容,拉着她坐下。

王大妈一屁股坐下,把黄瓜往桌上一放,身子就凑了过来,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。

“秀兰啊,我听人说……明哲这次回来,是……是外面出了点事儿?”

那声音压得再低,也藏不住里面那股子八卦的兴奋劲儿。

张秀兰的眼圈瞬间就红了,叹了口气,抬手抹了抹眼角。

“唉,别提了。孩子在外面做生意,没干好,失败了。”

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。

“亏了八十万。”

“八十万!我的天老爷!”

王大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夸张地尖叫了一声,那分贝,估计半个村子都听见了。

她一把抓住张秀兰的手,用手在嘴边挡着,做出说悄悄话的姿势,可音量却丝毫没减。

“我就说嘛!在外面哪有那么容易发财的!看他前几年回来那风光样,我就觉得不踏实!”

她眼珠子一转,话题立刻就拐到了另一个方向。

“哎,对了,他那个城里女朋友呢?叫啥来着?清言?听说是哪家的大小姐,这下子……怕是要飞了吧?”

屋里,苏明哲隔着窗户,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听得明明白白。

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真快啊。

这才半天功夫,饵料刚撒下去,鱼群就已经开始骚动了。

他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。

王大妈那张嘴,就是最快的传播渠道。

不出一天,他苏明哲创业失败、负债八十万的消息,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,飞进苏家每一个亲戚的耳朵里。

而他,只需要静静地等着,看他们一个个,粉墨登场。
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。

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,最后“嘎”一声停在了院门口,像是掐住了公鸡的脖子。

苏明哲被吵醒,翻了个身,没动。

他知道,第一位“关心”他的演员,已经到场了。

果然,没过一会儿,母亲就在门外小声喊他:“明哲,明哲,你立峰哥来了。”

苏明哲磨蹭了半天,才趿拉着拖鞋,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房间。

院子里,他那位趾高气昂的堂哥苏立峰,正大马金刀地坐着,一条腿还不停地抖着,显得极不耐烦。

苏立峰穿着一件 лого 硕大的仿冒Polo衫,啤酒肚把衣服撑得紧绷,手里夹着一根软中华,正吞云吐雾,那架势,活像个刚从牌桌上下来的土老板。

母亲则局促地站在一旁,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,想递过去,又有点不敢。

“哟,明哲啊,睡得挺香啊。”

苏立峰看到苏明哲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语气里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,几乎要溢出来。

“听说你回来了,我这不,放下手里的生意,赶紧过来看看你这个大忙人嘛。”

苏明哲心里冷笑。

忙人?

前几年自己回来,开的是租来的奥迪A6,苏立峰见了自己,那叫一个亲热,左一个“明哲老板”,右一个“弟弟出息了”,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去。

今天,自己“落魄”了,称呼就直接变成了“明哲”。

“立峰哥,好久不见。”

苏明哲故作颓废地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,用力拉了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,让领口显得更松垮一些。

“是啊,最近不忙了,也没啥可忙的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演得惟妙惟肖。

苏立峰的视线,像X光一样,从上到下把他扫了一遍。

从他没打理的头发,到他廉价的T恤,再到他脚上那双快开口的拖鞋,最后,目光轻蔑地落在了角落里那辆破捷达上。

他嘴角的讥讽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抓不住,但苏明哲看见了。

“你妈都跟我说了。”

苏立峰把烟蒂随手往地上一扔,用他那双锃亮的皮鞋尖狠狠碾灭,动作里透着一股子粗鲁和不屑。

“八十万啊,啧啧。”

他摇了摇头,脸上是一种“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”的先知表情。

“年轻人,心气高是好事,但步子迈太大,容易扯着蛋啊。哥早就跟你说过,外面不好混,不如回来跟我干,哥还能亏待你?”

苏明哲垂着头,顺着他的话往下说。

“哥说得对,是我太天真了。这次就是步子迈大了,摔了个狠的。”

他抬起头,露出一副愁苦万分、六神无主的表情。

“现在正发愁呢,这八十万的窟窿……也不知道该怎么堵上。”

“窟窿”两个字一出口,苏立峰那双本来半眯着的眼睛,瞬间亮了一下。

那是一种饿狼闻到血腥味时的兴奋光芒。

但他掩饰得很好,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。

“唉,这说的什么话!都是一家人,有困难跟哥说,哥能帮肯定帮!”

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,拍得“嘭嘭”响。

“不过呢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开始了自己的表演,“哥最近手头也紧啊。你知道的,前阵子刚投了个沙场,钱全压进去了,这资金链嘛,一环扣一环,每天眼睛一睁,就是几万块的开销,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。”

苏明哲低着头,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
来了。

先是表明立场“哥肯定帮你”,然后开始哭穷,为后面的话做铺垫。

这套路,他太熟了。

苏立峰这是在试探,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,还有没有最后一点“残余价值”可以榨取。

“立峰哥,你这么忙还特地来看我,真是太够意思了。”

苏明哲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,然后话锋一转,抛出了准备好的诱饵。

“不过我这次回来,除了在家歇歇,也是想……想把城里那套小房子给卖了,先把欠款还上一部分。总不能让债主天天堵着门骂吧?那多丢人。”

“卖房子?!”

苏立峰听到这三个字,身体猛地往前倾了倾,声音都高了八度,刚才还愁云惨淡的脸瞬间容光焕发。

“哎呀,明哲!你这可太冲动了!糊涂啊你!”

他一拍大腿,急切地说道。

“房子是啥?那是固定资产!是根!怎么能说卖就卖呢?万一以后你又东山再起了呢?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!”

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热心肠到不行的面孔,凑了过来。

“要不这样,你那房子……地段怎么样?面积多大?哥认识几个搞中介的朋友,人脉广,路子野,保证能帮你卖个好价钱!你跟哥说说,哥帮你参谋参谋?”

苏明哲心中冷笑更甚。

上钩了。

他口中那套“城里的小房子”,其实只是他创业初期为了省钱租的一套老破小,产权都不在他手上。

这不过是他故意放出的第二个诱饵,专门钓苏立峰这条贪婪的鱼。

“那就太麻烦哥了,我找了个熟人,已经托他帮忙挂着了。”

苏明哲故作惋惜地摆了摆手,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抬高了声音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羡慕。

“对了,立峰哥,我听人说,你最近换了辆新车?那辆路虎,停在村口可真气派啊!得一百多万吧?”

被戳到了痒处,苏立峰的虚荣心瞬间爆棚。

他立马挺直了腰杆,得意地拍了拍苏明哲的肩膀,力道大得像是要拍散他身上的“晦气”。

“嗨!什么一百多万,落地不到九十万!不过是代步工具而已!”

他嘴上说着“而已”,下巴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。

“没办法,做生意嘛,门面得撑起来!不像你们这些搞互联网的,虚头巴脑的。”

炫耀完了,他终于忍不住,图穷匕见。

他压低声音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:

“不过,说起来啊,明哲,你这次……亏了这么多,手里……还有没有留点……嗯,周转的钱啊?”

他问得小心翼翼,眼神里却闪烁着贪婪的光。

苏明哲等的就是这句话。

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那口气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。

“周转?”

他苦笑了一下,从口袋里摸出钱包,打开,里面只有几张零钱。

“立峰哥,不瞒你说,我卡里现在,就剩下不到三千块钱了。连我妈下个月的药费都快交不起了,哪还有什么周转的钱啊。”

他把钱包合上,动作缓慢,像是在埋葬自己最后的尊严。

苏立峰脸上的笑容,瞬间僵住了。

眼神里那份火热的期待,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,迅速冷却,熄灭,最后只剩下灰烬般的失望和不耐烦。

他脸上的表情变化,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。

“哦……哦,这样啊……”

他干巴巴地应了两声,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往后缩了。

“那……那你,你好好休息,调整好心态,别想太多。”

他匆忙起身,连句客套话都懒得多说。

“那个,哥那边沙场还有点事,催得急,我就……我就先走了啊!”

说完,他甚至没再看张秀兰一眼,转身就往外走,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。

那根被他丢在地上的中华烟,还剩下一大半。

张秀兰送走苏立峰,满脸担忧地走回来。

“明哲,你看你峰儿哥这孩子,怎么感觉……感觉怪怪的。”

苏明哲看着堂哥落荒而逃的背影,笑了。

那笑容里,带着一丝悲凉,和一丝看透人心的嘲讽。

“妈,没什么奇怪的。”

他轻声说。

“锦上添花人人会,雪中送炭世间无。”

苏立峰的“慰问”,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开场锣鼓。

真正的好戏,还在后头。

第三天上午,一辆红色的二手宝马MINI,以一种极其招摇的姿态停在了院门口。

车身上贴满了各种卡通贴纸,与车主刻意营造的“贵妇”形象格格不入,显得不伦不类。

表姐李秋雅,闪亮登场。

李秋雅是苏明哲姑姑家的女儿,嫁了个城里的普通工薪族,却一向热衷于在亲戚面前包装自己“上流人士”的人设。

她的朋友圈,永远是某个高档餐厅的餐具一角,或者某件奢侈品购物袋的模糊logo,配上一段岁月静好的文字,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过得有多“高级”。

“秀兰婶儿!明哲!我来看看你们了!”

她一下车,就用一种刻意捏着嗓子的、自以为很洋气的城里口音喊道。

她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礼品袋,里面是各种包装精美的水果和零食,看上去很唬人。

但苏明哲一眼就认出,那是城里大超市门口,每周二特价促销的商品。

“哎呀,秋雅来了!快快快,快进来坐!”张秀兰忙不迭地迎上去,热情地招呼着。

李秋雅扭着腰走进院子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,就像两台扫描仪,开始对我家里的陈设进行360度无死角的扫描和估价。

“明哲啊,我的好弟弟,你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!”

她一开口,就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圣母表情,手里还夸张地拿着一张纸巾,在眼角根本不存在眼泪的地方沾了沾。

“我听说了,八十万啊!你说说,这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,怎么就让你这么倒霉呢?”

她嘴里说着“心疼”,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,却是幸灾乐祸的光芒。

“没办法,运气不好,眼光也不行。”苏明哲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
他太清楚李秋雅了,她的重点,从来都不在“心疼”上。

“哎,运气和眼光都是小事。”

李秋雅果然话锋一转,身体前倾,压低了声音,看似关切地问:

“姐就是想问问,这次亏损……对你影响大不大啊?生活上……还过得去吧?”

她问得非常隐晦,但苏明哲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潜台词。

她想知道的是:你苏明哲,是不是真的被彻底打垮了?是不是连饭都吃不起了?

“影响当然大。”

苏明哲故意长叹一口气,将沮丧和绝望的情绪演绎到极致。

“不仅钱全没了,人也跟废了一半似的。现在……唉,不瞒你说姐,在城里连交房租都成问题了。”

“房租”两个字,像是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李秋雅兴奋的开关。

她眼神中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同情瞬间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、病态的兴奋。

“哎呀!房租算什么大事!大不了就回老家住嘛,反正婶儿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,还省钱呢!”

她端起张秀兰递过来的茶水,只看了一眼那普通的陶瓷杯,就嫌弃地又放下了,仿佛这杯子会玷污她“高贵”的手。

她的目光,突然变得锐利起来。

“明哲,其实姐最担心的……还是清言。”

她终于把话题,引向了她最嫉妒的人——苏明哲的未婚妻,柳清言。

柳清言家境优渥,父亲是大学教授,母亲是医生,她自己也是名校毕业,知性漂亮,气质出众。

李秋雅一直觉得,苏明哲这种乡下穷小子能找到柳清言这样的女朋友,简直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,是他们苏家祖坟冒了青烟。

她嫉妒得发疯。

“清言怎么了?”苏明哲不动声色地问。

“哎……”

李秋雅又开始叹气,用一种看透世事沧桑的过来人语气说道:

“清言那样的好姑娘,从小没吃过苦,家里条件又那么好,怎么可能跟着你一起吃苦受罪呢?你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

她顿了顿,抛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。

“她……现在肯定很伤心,很难接受吧?是不是……已经……跟你提分手了?”

李秋雅的语气中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。

她太希望听到那个“是”字了。

只要苏明哲点头,她就能立刻截图发到“苏家亲友团”的微信群里,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一番,以满足她那早已扭曲的虚荣心。

苏明哲平静地看着她,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
“没有。”

他吐出两个字,清晰而坚定。

“清言这几天正好在国外出差,项目很忙。她知道我这边出了点状况,每天都打电话安慰我,还说等她一忙完,就立刻回来看我。”

李秋雅脸上的期待,瞬间凝固了。

她明显不信,撇了撇嘴,语气变得尖酸刻薄起来。

“哎呦,年轻人嘛,热恋的时候都说得好听。等她真从国外飞回来,看到你现在这副落魄样,估计扭头就走了。”

她越说越起劲,开始扮演起了人生导师。

“明哲,不是姐说你,你现在这个情况,就别拖累人家好姑娘了。还是早点放手吧,长痛不如短痛!”

张秀兰在旁边听着,脸色越来越难看,终于忍不住了。

“秋雅!你别在这瞎说八道!清言是个好孩子,她不是那种人!”

“哎呀,婶儿!这都什么年代了,您还相信爱情啊?人心隔肚皮啊!”

李秋雅摇头晃脑,仿佛自己是洞悉人性的哲学家。

“我跟您说,我有个闺蜜,她老公前年公司破产,你猜怎么着?她第二天就卷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!现在的小姑娘,一个比一个现实!谁愿意跟着一个负债八十万的男人过一辈子啊?那不是脑子有病吗?”

她话里话外,都在疯狂暗示苏明哲:柳清言肯定会跑,你赶紧主动提分手,还能留点面子。

苏明哲放在膝盖上的手,已经悄悄攥成了拳头。

指甲深陷进掌心,传来一阵刺痛,才让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。

但他脸上,依旧保持着平静,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纠结和痛苦。

“姐,你……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。我现在也挺矛盾的,不知道该不该把我的真实情况,一五一十地告诉她。”

他故意示弱,将鱼钩递到了李秋雅的嘴边。

李秋雅一看苏明哲被自己“说服”了,顿时得意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。

“哎呀,我的傻弟弟!这还用告诉吗?你直接提分手不就行了!”

她开始热情地出谋划策,语气中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狠毒和算计。

“你就说你配不上她,给不了她幸福,让她去找个更好的人。这样她心里还能念着你的好。你想想,你现在欠着一屁股债,她要是跑了,你不但人财两空,面子也丢尽了,多惨啊!”

她甚至还把主意,打到了苏明哲的生产工具上。

那是他创业时花血本配的一台专业级工作站,价值好几万。

“对了,明哲,”她状似无意地提起,“你那台苹果电脑,还在用吧?我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,正想换台配置好的电脑。要不……你便宜点卖给我?反正你现在生意也黄了,也用不着那么好的电脑了,放着也是吃灰,卖了还能回点血,应应急。”

苏明哲的忍耐,终于快要到达极限。

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,那头名为“愤怒”的野兽,正在疯狂地咆哮、撞击着牢笼。

他深吸一口气,用一个“电脑已经抵给债主了”的模糊借口,总算把李秋雅这个瘟神给打发走了。

看着那辆贴满贴纸的红色宝马MINI,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般扬长而去,他捏紧的拳头,关节处已经一片煞白。

这场名为“装穷”的戏,比他想象中,还要恶心一万倍。

李秋雅和苏立峰的轮番“慰问”,像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迅速在一个名为“苏家亲友团”的微信群里,激起了千层浪。

苏明哲早就用小号潜伏在这个群里。

此刻,他正像一个冷漠的幽灵,默默窥视着屏幕上那些由他一手掀起的、光怪陆离的表演。

群里,从未有过的热闹。

而他自己,就是那个被放在舞台中央,供人指指点点、评头论足的猴子。

【苏家二姑】:唉,明哲这孩子,真是可惜了。前几年看着还挺有出息的,还说要发大财,带我们这些长辈享福呢。没想到啊,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。

【李秋雅】:@苏家二姑 妈,你不知道,我今天去看他了,整个人都蔫儿了,一点精神头都没有。听说现在连城里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。

【李秋雅】:他那个女朋友清言,估计也快黄了。我劝他了,让他别耽误人家好姑娘,他还不听。唉,现在的年轻人,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。女人嘛,都是现实的,谁能扛得住八十万的债啊。

【苏立峰】:@李秋雅 那是肯定的。明哲以前就是太顺了,没经过事儿,现在可怜得很。我今天也去看他了,想帮他一把,他还不领情。

【苏立峰】:我跟婶儿说了,让她把家里的老宅子先抵押给我,我拿去银行做个流水,帮他周转一下。等他以后有钱了,再赎回去。都是一家人,总不能见死不救吧?结果你猜怎么着,他还不乐意!真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!

苏明哲看到苏立峰这句话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气得浑身都在发抖。

抵押给他周转?

说得真好听!

这哪里是周转,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,想用最低的成本,把他家这块唯一的祖产给吞了!

更让人恶心的事情,还在后面。

群里,开始有人排着队向他“追债”了。

【远房表叔苏大强】:@苏明哲 明哲啊,在不在?表叔知道你现在日子难过,但表叔这边也急着用钱啊。你看,你五年前不是借了我三千块钱吗?当时说好了周转一下就还的,这都五年了……

苏明哲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。

他清楚地记得,五年前,这位远房表叔想到城里打工,人生地不熟。是自己托关系帮他找了份保安的工作,临走时,还好心塞给了他五千块钱当生活费,让他别苦了自己。

从头到尾,就没提过一个“借”字!

如今,他一“落魄”,这笔善意的“赠予”,就摇身一变,成了板上钉钉的“债务”。

紧接着,又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跳了出来,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“旧账”。

有说他小时候打碎了自家一个碗的。

有说他上学时借了一本参考书没还的。

仿佛在一夜之间,他苏明哲就从“全家的骄傲”,变成了“欠了全家债”的罪人。

这三天里,没有一个人在微信上私聊他,问一句:“你还好吗?”

没有一个人打电话给他,说一句:“需要帮忙就开口。”

他们问的,永远都是那几个问题:

“你还剩下多少?”

“你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要跑了?”

“你城里的房子、车子、电脑,是不是可以低价处理给我?”

人性的丑陋,在这方寸大小的屏幕上,被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
而母亲张秀兰,则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了。

她整日以泪洗面,开始疯狂地节衣缩食,买菜只挑最便宜的烂叶子,做饭连油都舍不得多放一滴,仿佛家里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。

“妈,你不用这样,我还能撑得住。”苏明哲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,心疼得像刀割一样。

“撑什么撑啊!你现在外面欠着一屁股债呢!我能省一点是一点,就能帮你早点还上一分钱!”

张秀兰叹了口气,犹豫了半天,还是开了口。

“明哲啊,要不然……我看你立峰哥说的,也有点道理。要不,咱就把这老宅子,先抵押给他吧?好歹……好歹能帮你周转一下,渡过眼前的难关啊。”

苏明哲心中警铃大作。

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
苏立峰竟然背着自己,已经把母亲给说服了!

“妈,绝对不行!”

苏明哲的语气,前所未有的坚决。

“这老宅子是咱家的根!是爸留给咱们娘俩唯一的念想!绝对不能动!”

他看着母亲不解的眼神,压低了声音。

“而且,您想啊,立峰哥自己都说手头紧,他哪来的钱帮我周转?他是看我们家现在没人了,想趁机把这房子给占了!”

张秀兰被儿子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。

“哎呀,明哲,你可别乱说!立峰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?他可是你亲堂哥啊!”

“妈,有时候,捅刀子最狠的,就是这些所谓的‘亲人’。”

苏明哲没有再多做解释,他知道,母亲的善良,在那些豺狼虎豹面前,根本不堪一击。

他必须用事实,让她看清楚。
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。

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:清言。

这是这三天来,照进他这片阴霾世界里的,唯一一束光。

他走到院子角落,按下了接听键。

“明哲,我忙完了,刚刚落地。现在在去高铁站的路上,大概晚上七点,能到你们县城。”

柳清言的声音,一如既往的温柔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“你不用特地赶回来的,这里……”苏明哲想说,这里现在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名利场,他不想让她沾染上这些污秽。

“我必须回去。”

柳清言打断了他,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。

“我知道你回去‘演戏’,但那些所谓的亲戚们,对你的‘关心’,我得亲眼去见识见识。”

她顿了顿,语气变得无比认真。

“而且,我得让你,也让所有人知道,无论你苏明哲是亏了八十万,还是亏了八百万,我柳清言,都不会离开你。”

苏明哲的眼眶,瞬间就热了。

这三天里,他听了太多太多的闲言碎语,见识了太多太多的虚情假意。

直到这一刻,他才感觉到,自己那颗被冰封的心,终于有了一丝暖意。

挂了电话,他深吸一口气,点开了那个“苏家亲友团”的微信群。

他编辑了一条信息,发了出去。

【苏明哲】:@所有人 各位叔叔阿姨,哥哥姐姐,这几天让大家担心了。清言今晚就从国外回来了,她说想见见大家。晚上七点半,我在镇上的“一家亲”饭店订了个包间,大家要是有空,就一起过来吃个便饭吧。我也想借这个机会,跟大家当面汇报一下我的最新情况。

他故意将聚餐的地点,定在了镇上最便宜、环境最差的一家小饭馆。

他就是要将自己穷困潦倒的形象,贯彻到底。

他知道,柳清言的到来,将是这场大戏的最高潮。

他要让那些人,亲眼看着他们最期待的“众叛亲离、墙倒众人推”的戏码,是如何上演的。

然后,再由他亲手,将他们所有的幻想和算计,摔个粉碎。

晚上七点,柳清言抵达了县城。

苏明哲开着那辆破捷达去接她。

当亲戚们三三两两、如约而至的时候,正看到苏明哲和张秀兰,在院子里帮柳清言从车上往下搬行李。

他们来得比苏明哲想象中还要齐,还要快。

一个个脸上都挂着“关切”的笑容,眼神里却藏不住看热闹的兴奋和期待。

他们就是来看戏的。

想亲眼看看,这个曾经被他们捧上天、无比羡慕的“准老板娘”,在得知未婚夫负债累累之后,是如何哭哭啼啼、大吵大闹,最后甩下一句“分手”,然后落荒而逃的。

李秋雅和苏立峰,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。

李秋雅今天特地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连衣裙,画着精致的全妆,手里拎着一个高仿的香奈儿包包,那架势,仿佛不是来吃饭的,而是来参加一场属于她的胜利者的宴会。

当柳清言从那辆破旧不堪的二手捷达里下来时,所有人都愣了一下。

没有想象中的名牌加身,没有珠光宝气。

她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水洗牛仔裤,脚上一双小白鞋,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,脸上未施粉黛,干净得像个邻家的女大学生。

“清言来了!快让阿姨看看!”

张秀兰第一个迎上去,拉着柳清言的手,眼里满是心疼和愧疚。

“辛苦你了孩子,这么远赶回来。”

“阿姨,我不辛苦。”柳清言微笑着,反手握住张秀兰的手,轻轻拍了拍,“明哲才是最辛苦的。”

她一开口,亲戚们就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。

“看她这样子,估计是来摊牌的吧?连件好衣服都懒得穿了。”

“肯定是啊!穿得这么朴素,估计是想告诉苏明哲,她啥也不图他的了,赶紧好聚好散。”

“这姑娘也算聪明,及时止损,不然跟着背八十万的债,一辈子都完了。”

李秋雅扭着腰走到柳清言面前,用一种婆婆挑儿媳妇的眼神,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,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优越感。

“哎呦,清言啊,你可真是瘦了!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,你这……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呀?”她阴阳怪气地问,故意把“压力”两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
柳清言只是淡淡一笑,云淡风轻。

“压力是有点,不过还好,我们两个人一起扛着,总能过去的。”

苏立峰则直接得多,他一把将苏明哲拉到一边,用胳膊肘捅了捅他,压低了声音,一副“哥是为你好”的嘴脸。

“明哲,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清言这姑娘,是真不错。但你现在这个情况,就别拖累人家了。”

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皱巴巴的钱,塞到苏明哲手里。

“这样,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,主动跟她提分手。这有两千块钱,你拿着,就当是哥给你买个面子,别闹得太难看。”

“谢谢立峰哥的好意。”

苏明哲面无表情地将那沓钱推了回去。

“我的事,不用你操心。”

他转身,牵起柳清言的手,那动作,自然而然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。

他拉着她,在一众亲戚各怀鬼胎的注视下,走进了那家名叫“一家亲”的小饭馆。

饭馆的环境,比苏明哲预想的还要差。

地面油腻腻的,走一步都感觉粘鞋底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油烟和汗味混合的奇怪气味。

苏明哲就是要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这种“落魄”的氛围。

酒菜很快上齐了,都是些最便宜的家常菜,分量少得可怜。

气氛却异常的沉默和尴尬。

所有亲戚,都在等着苏明哲开口,等着他哭穷,等着他借钱,等着他上演那出分手大戏。

终于,苏明哲端起了面前那杯劣质的白酒,慢慢站了起来。

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了下来,所有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。

“各位叔叔阿姨,哥哥姐姐。”

他的声音很平静,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
“首先,谢谢大家今天能赏脸过来。也谢谢你们这几天,对我无微不至的‘关心’。”

他特意加重了“关心”两个字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。

“我这次回来,大家也都知道了,确实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。八十万的亏损,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城里的房子要卖,车子也卖了,现在,可以说是一无所有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将他们脸上或同情、或警惕、或幸灾乐祸的表情,尽收眼底。

“但是,我不甘心就这么倒下。我手里还有一个项目,是关于农业大数据分析的,专门服务于咱们这种乡镇。这个项目,前期投入不大,但市场前景非常好,回报率极高。”

亲戚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,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。

苏明哲继续说,声音里充满了激情和煽动性。

“现在,这个项目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我需要十万块钱的启动资金。我苏明哲,今天就在这里,用我的人格向大家保证,只要这十万块钱到位,一年之内,我至少能翻十倍还给大家!到时候,在座的每一位,都是我们村的致富带头人!”

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,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赌徒,压上了自己最后的筹码。

空气,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
整个包间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
十万块钱。

对在座的几户人家来说,凑一凑,并非是拿不出来的天文数字。

但是,十倍回报?

这听起来太像画大饼了。

更何况,说这话的人,是苏明哲——一个刚刚赔了八十万,被他们盖章认证的“失败者”。

谁敢把真金白银,投给一个负债累累、信用破产的人?

沉默。

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的,是苏立峰。

他干咳了两声,清了清嗓子,一脸为难地说道:

“明哲啊,你这个项目呢,听起来是不错。但是……这个大,大数据……是个啥玩意儿,哥听不懂啊。”

他摆出一副老实人的模样。

“哥是做实业的,讲究的是看得见摸得着。你这个东西,风险太大了,哥……哥可不敢随便投资啊。万一再赔了,你哥我那沙场也得跟着倒闭。”

李秋雅也赶紧举手附和,声音尖得刺耳。

“就是啊明哲!你可别怪姐说话直,你现在这情况,就是异想天开!姐夫最近在炒股,都快赔得当裤子了,家里手头比你还紧呢!哪有闲钱给你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!”

她眼珠子一转,把皮球踢给了柳清言。

“要不然,你问问清言?我听说,她家不是条件挺好的嘛?十万块钱,对她家来说,应该就是毛毛雨吧?”

一瞬间,所有的矛头,都指向了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柳清言。

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,等着她和苏明哲撇清关系。

柳清言依旧平静。

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,看向苏明哲,那双清澈的眼睛里,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动摇,只有满满的信任和温柔。

苏明哲也转头看着她,眼神变得无比柔软,他轻声问道:

“清言,你愿意支持我吗?这十万块钱,如果也失败了,我们可能就真的……彻底完了。”

柳清言没有说话。

她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水杯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碰了一下苏明哲的酒杯。

“我支持你,明哲。”
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定心丸,瞬间抚平了苏明哲心中所有的波澜。

“我相信你的能力。别说十万,就算是一百万,只要你需要,我都会给你。”

苏明哲看着她,心中那股暖流,几乎要溢出胸膛。

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“那好。”

他转过头,再次看向那一桌神情各异的亲戚们,嘴角,缓缓地、缓缓地,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。

“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投,那看来,我也只能问清言借了。”

他从口袋里,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,放在了那张油腻腻的桌面上。

“不过,在问清言借钱之前,我想先跟大家,算几笔账。”

他的语气,突然变得冰冷刺骨。

眼神,如两把出鞘的利刃,直直地射向苏立峰和李秋雅。

“苏立峰堂哥,这三天,你在亲友群里散布我负债千万的谣言,背地里劝我妈抵押老宅,想着趁我落魄,用几万块钱,就吞掉我苏家唯一的根。我说的,对吗?”

苏立峰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。

苏明哲没等他反驳,视线又转向了李秋雅。

“李秋雅表姐,你当着我妈的面,诅咒我跟清言分手,背地里又打听我那台工作站的价格,想用几百块钱就捡个大便宜。我说的,没错吧?”

李秋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苏明哲的目光,又扫向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远房表叔苏大强。

“还有苏大强表叔,五年前,我出于好心,赠予你的五千块生活费,今天,却变成了你口中三千块的债务。这笔账,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算算?”

苏明哲猛地一拍桌子!

“砰!”

那只劣质的白酒杯被震得跳了起来,在桌上滚了一圈,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。

清脆的响声,在死寂的包间里回荡,也震碎了所有人脸上伪善的面具。

“你们一个个,打着‘关心’我的旗号,跑到我家里来‘送温暖’!”
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了三天的愤怒和失望,像惊雷一般炸响。

“你们不是为了看我过得好不好,你们是来看我到底有多惨!是来看我的笑话!更是为了在我这具还没凉透的‘尸体’上,再撕下最后一块肉,榨干最后一滴油!”

整个包间,鸦雀无声。

亲戚们被苏明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,吓得脸色铁青,大气都不敢出。

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,苏明哲接下来的动作,则彻底击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和伪装。

苏明哲缓缓地、优雅地,从那个牛皮纸信封里,抽出了一沓文件。

最上面,是一张银行卡的流水详单,和一个鲜红的资产证明。

“很抱歉,让大家失望了。”

他将那张资产证明,像一张扑克牌一样,轻轻地甩在了桌子中央。

“我没有亏八十万。我创业成功了,七年,净赚五百万。”

“这张卡里,是刚到账的天使轮融资款的一部分,不多,也就三百万流动资金。”

所有人的大脑,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,瞬间一片空白。

五百万?

三百万?

这……这是在拍电影吗?

苏明哲没有理会他们呆若木鸡的表情,又从信封里,抽出了一本崭新的、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房产证,扔在了资产证明的旁边。

房产证上,“权利人”那一栏,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——张秀兰。

“至于卖房子?我确实卖了。”

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
“但我卖的,是城里那套早就被我淘汰的旧公寓。然后,用卖房的钱,加上我的一部分积蓄,给我的母亲,在市中心全款买了这套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。”

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的脸,眼神里,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失望。

“这场戏,到此为止。”

他拉起柳清言的手,又走到早已泪流满面的母亲身边,轻声说:

“妈,我们回家。”

“演完了。”